当前位置: 鲳鱼 >> 鲳鱼的天敌 >> 一碗烟火丨莘塍鲜货吃爽兮
作者供图
□乔休
“走遍天下,不值莘塍塘下”。离开家乡三十五年,我还经常想起这句豪言壮语。温州莘塍人素来谦和好客,但在为来宾奉上满桌鲜货时,开场白偏偏气吞山河。
莘塍人习惯把海鲜叫做鲜货。忽略自矜自夸的含意,个中标榜溢于言表。我宁愿相信,这句异乎寻常的口头禅,除了考虑天下、塘下押韵,更多显现的是一地吃货的属性。
有俚谣云:“东海之滨住我家,飞云江口往北斜。祖辈海涂当田种,世代善能捕蟹虾。”
莘塍海岸线长4.5公里(直线3.2公里),东海渔场有着丰富的水产资源。莘塍大部分村庄地处沿海,历史上素有随潮下海涂捕海鲜的传统,渔民所获常在莘塍街头设摊零售,鲜活蹦跳,其中尤以蝤蛑、鲜虾脍炙人口。按种类细分,还有黄鱼、带鱼、鳗鱼、刀鱼、鲳鱼、丰鱼、马鲛、海葵、水潺、弹涂鱼(跳跳鱼)等。壳类则有蛏子、虾蛄、瓜子蛤、梭子蟹等。莘塍阡陌交错,河网纵横,淡水鱼蟹有鲤鱼、鲢鱼、鲫鱼、河虾、河蟹等。
我记得小时候听过这样的渔谣:“正月鲻鱼涂上钩,二月锭网鲳鱼游。三月灯居照花篮,四月鲥鱼最大条。五月烂黄鱼当饭,六月鳎鳗强吃鸭。七月鲊鱼满江红,八月条虾网里蹦。九月蝤蛑篓中张,十月江蟹满盖膏。十一月鲜带最高潮,十二月鳗鲞挂满船。”
也曾听父母说起当年的情景,天天吃黄鱼吃到哭,我信。
莘塍渔业源于董田,“东海渔家”由此得名。明末清初,董田人便以海涂采捕鱼虾度日。为使这一带海涂作为董田人主要求生手段,清康熙二十一年()在此立有“奉旨勒石涂捕碑”。年,复立“奉宪严禁越扰碑”。渔业作业种类繁多,主要有“插西”、拖网、拖虾、轮关、流刺、钩钓以及淡水养殖等,其中以“插西”作业为最,且历史悠久。
“插”捕捞作业,是指在海岸浅涂上,连排插上毛竹梢,每隔数米开一扇像门扉状小口,在小口处安放一竹篓。海中浮游的鱼虾,随潮水涨落被冲进竹篓。潮落时,渔民们便乘坐一种特制的“替船儿”,把鱼篓里的鱼虾收拾起来。
这种“替船儿”体积很小,只够载负一人,有的甚至只有一片木板,人半跪在“船”内,可在海水中用桨驾驶,潮退后也可以在海涂、稀泥上用一只脚蹬泥滑驶,速度甚快,来回轻便。“插西”捕来的鱼虾数量虽少,但喜在品种繁多,其中尤以蝤蛑最著名,以及弹涂鱼、鳓鱼、蚕虾等。上世纪90年代以后,渔民已很少搞“插”捕捞作业,但仍留下古老而美好的回忆。
我家在渔民上垟的必经之路。窗下田塍碧绿。极目远眺,天色晴好时,可见一望无际的涂滩(当地倒装称法,即滩涂)。出门走过泥泞小道,走过长满稻子翻腾稻浪的田野,可以一直走到大海边上,那是大片望不见边的泥涂。
涂滩上的这批渔民,与其说是渔民,不如说是捞民。大家习惯叫他们“下垟人”,大都是背着竹篓和划着“替船儿”,趁着海水落潮下到垟里,捞到一些鱼腥螃蟹。一溜十几个人,浩浩荡荡挑到菜场卖掉,这时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。此时体现的,就是潮涨吃鲜、潮落点盐的地方特色。
摄影郭卫民
我父亲其时已做好饭,看见渔民已经上来,就拿了脸盆,到离家一百米的菜场去买海鲜,一毛钱两毛钱的,端一脸盆海鲜回来,满盆欢蹦乱跳的螃蟹小鱼小虾。八爪章鱼昂首阔步,慵懒地舒展着身躯,在它们身上攀爬,从不同角度试图突围。
如果运气好,可以淘到身上星星点点的“花篮”,相比普通的弹涂鱼(“烂污”),要珍贵许多,可说是弹涂鱼中的贵族。民间有单方,凡体弱流冷汗之人,以“花篮”炖老酒,搁上大滚葱,吃了可见效。
鲜货胜在新鲜,烹饪方法非常简便,老酒(黄酒)一倒,切两片姜,放三根葱,搁四块蒜,五分钟过,马上起锅。满桌生香,饕餮盛宴。父亲做过最简单的鲜货,就是把乌贼一洗,放点盐,稍微一烫就端上桌子,倒点酱油醋蘸一蘸,好吃得能把舌头拔下来。
我们去莘塍看望岳父母,会赶到塘河边的西岸菜场,匆忙买点稀罕鲜货。运气好时,能买到海蜇花(海蜇漆)等好货。还有一种蛤肉叫做“庆肉”,这是一种细白薄壳的小蛤蜊,细贝壳已被搅拌分离,细细的蛤肉,如半颗米大小,杂在一起摆卖,以勺子盛起称秤。回家用韭菜或洋葱片拌炒,味道极其可口,高汤浓稠鲜美。但胃寒的人,吃了容易肚疼,须加姜片调和。
每个人从小吃惯了的食物,才最合乎自己的口味。父母常说,生落处、长落处,意为生于兹、长于兹。人的出生地,决定了舌尖的密码。“生长地域”也许能天然地为解释食物气质提供来路,但味蕾成为食客出生前就被注定的宿命。莘塍鲜货确认着我们的“南方基因”,但对故乡的指认,反而使我们患上更普遍意义上的“怀乡病”,当然,这似乎更接近理想的状态。
都说这天下唯美食和爱不可辜负。所以,吃什么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食物传递的幸福感、仪式感与温度。
作者简介:乔休,媒体人。